茉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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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残酷而伟大

本田先生,你知道奔跑是什么感觉吗?喉咙会痛吗?我们学校有好多人都说跑步好累啊,是真的吗?

恩,是真的,跑步一点都不好受,喉咙会痛身体会累,严重的话脚还会抽筋,非常非常的痛。本田菊边说边将听诊器放在王耀胸口左边,王耀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冰凉,一下便笑了出来。他的笑声是所有12岁少年都会有的稚嫩和天真,笑声和王耀的心跳声掺和在一起,本田菊听得有些不太真切,似错觉似梦境。房间里奇异的静谧后,本田菊终于放下听诊器,在白纸上写写画画。自己还能这样为王耀写下生命存活的证据还有多少天呢?本田菊不禁悲观的想到。

本田先生,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来啊,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们了。王耀坐在病床边上,脚不停抖来抖去。王耀太小了,明明已经12岁了,身体却和10岁男孩一样小。他的脚踝没有经过太阳的拷打,血液流过也不会在皮肤表皮显现出它原有的红色。王耀真的是太白了,无论皮肤还是思想。本田菊到底该怎么和他说呢?被人类抛弃这件事原本就极其残酷,更何况是亲生父母,而且王耀真的会懂得抛弃二字的含义吗?那不是暂时丢下不管,而是小孩子把玩具丢掉,玩具是不被需要的,是累赘,所以才叫抛弃。本田菊弯下身抚摸王耀柔顺的头发,一遍又一遍的说,快了、快了。

快了就代表这件事还能前进,还有无限的可能。他或许真的能够见到他的父母呢?本田菊用这样的话语安慰自己也安慰王耀。




本田菊无法忘记王耀的心跳,咚咚咚的,像是谁要打开那扇门一样。本田菊记得第一天时王耀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模样,他就站在那里,和窗外鸽子一样天真,光打下来,他的眼眸便闪着光。那一天王耀的父母拉着本田菊的手,泪流满面的说:拜托您一定要治好我的儿子。他们或许一开始会流泪,每天都会细细照看王耀,但时间久了,偶尔两三天或一个星期,再久一些,就是一个月,到现在是连电话都打不通了。有时本田菊都会疑问,他们那天的眼泪是真的吗?那大概只能称作盐和水的混合物吧。

时间是悬在每个人头上的一把刀,而王耀离里这把刀太近了,本田菊为此胆战心惊。

有一天本田菊早早来到医院,王耀这时候还在睡觉,他的胸口上插满了导线,导线那一端连接的是探测生命是否存在的机器,王耀的生命在上面化成一条红色的直线,跳动不断,或高或低。王耀醒来时天刚好七点,其实王耀还能够睡更久,医院不允许王耀下床活动,而且王耀也做不到,他只能盯着一寸大小的电视机,电视机是外面的世界,外面的世界生机勃勃,散发着诱人的香气。王耀最喜欢看某个电视频道一个巧克力广告,因为那个广告的音乐很好听。

巧克力巧克力,真好吃。王耀这样唱道。王耀问本田菊,问他巧克力是什么味道的。本田菊说甜味的。

是什么样的甜味,是护士姐姐每天给我的白色药丸那种味道吗?如果可以我真想亲口吃一下巧克力啊。

本田菊头一回开始怨恨起王耀房间里这一寸大的电视机。它为什么要给王耀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呢,无论巧克力还是奔跑,这两样都是王耀不曾拥有也不能拥有的东西。人生最恨的就是求不得,世界上那么多求不得的东西,偏偏王耀的最简单也是最难得,哪怕只是站起身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。上帝真的是太不公平啦。


王耀足够大了,身体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少年,嗓音开始沙哑容颜开始变换。只要有一颗合格的心脏和一场顺利的手术,王耀就能够在太阳底下奔跑,吃多少巧克力都没有问题。但顺利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难求得了,如果一场手术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成功,那么撞上这百分之五十就能够顺利。而王耀呢,只有百分之三的几率。这百分之三代表着生,百分之九十七代表着死。纵观本田菊浩瀚而又短暂的一生,真是再也没见过比这还要残酷的数字了。

王耀才这么小,生、死不过是两个看起来遥远得不得了的名词,是常人放在口边的一句玩笑。难道人类的生命真的如此一文不值吗?纵观这个偌大世界,仿佛只有本田菊知晓这两个字的重量,它们日日夜夜吊在本田菊心口下,痛苦又令人窒息。本田菊的工作不过是两种选项,送人死或救人活,无论哪种选项都不是本田菊可以决定的。本田菊自认看淡生死,带着铁石心肠面对医院中消毒水的难闻气味,却没想到栽在一个生死不明的少年上。

后来天空开始下雪,王耀的父母还是没有来,欠下的药费已经高达几十万。医院对这个患者十分头疼,不能放弃也不能留着,要在利益和道德间做出一个选择。本田菊心想,他一个穷王八蛋,天天累死累活救病人算来口袋也就几分钱,实在没钱垫付医药费,如果医院真要抛弃王耀,他就悄悄把王耀抱回家,好生养着,也不管什么不能吃巧克力不能跑了,王耀想干啥就干啥。

王耀对这一切仍是懵懂无知,他念叨着:诶呀,南方居然也会下雪啊。本田菊应道:是啊。顺便上来把王耀的被子捋了捋。病房里实在太过无聊,王耀最喜欢的巧克力广告下架了,这让王耀难过了好久,连歌都不唱了。他问本田菊:本田先生,难道所有我喜欢的东西都会消失吗?本田菊想了好久才说:会啊,什么都会消失的。王耀就嘟囔了几句,本田菊没听清。过了好一会儿,王耀才又说话。

本田先生,我们来交换梦境吧。你最近做了什么梦呢?

奇怪的话题走向,本田菊心想。少年的心思太难琢磨,刚刚还在讨论人生哲理,现在就变成讨论梦境。而且本田菊又有什么梦可以说的?他在人类的都市生活太久了,忘记该以怎样的姿势去做梦,也把梦的颜色忘记得一干二净。但这样的答案即使真实,也未免太让人扫兴,本田菊就随口胡说:我梦见我给别人做手术,结果发现自己切错地方了。

王耀听后笑了起来,说:人的梦据说都是自己喜欢或者害怕的东西,本田先生做的梦一定是自己害怕的东西。

本田菊心想,未必。

然后王耀开始谈起自己的梦。他说他也梦见下雪了,天是白的,大地也是白的,他从来没看过那么大的雪啊,于是跑啊跑。本田菊说的没错,果然跑步的时候喉咙会疼,王耀跑了好一阵子,空气全挤压进他的胸腔里了,难受得不得了,但王耀好开心啊,他跑累了就一把扑进雪地里,雪砸得他的鼻子生疼。后来他看见他的爸爸妈妈就在前方,王耀就喊爸爸——妈妈,大概是雪把他的声音吃掉了,爸爸妈妈并没有回头,王耀就把嗓子里的气全部放出来,喊得泪流满面,但他们还是没有回头,而且越走越远。王耀那么小,无论怎么跑都跟不上他们的脚步,他哭着对前面的人说:你们不要我了吗?但这里雪那么大,王耀的疑问被堵在空气之外,谁也没有听见。太阳照在王耀身上,暖暖的,王耀和他的眼泪就一起蒸发啦。

本田菊不说话了,他又想起了王耀的心脏声,咚咚咚的,又悲伤又难过,是被锁在心脏里的那个小人儿的啜泣声。

本田菊没有等到王耀被医院抛弃的那天。就在冬天的末尾的时候,王耀的心脏停止了跳动,血液也慢慢冻结。这个世界对王耀宣判了死刑,本田菊无力回天。本田菊最后一次看到王耀的时候,他已经和窗外的雪一样冷了。本田菊就站在他的对面,他摸着王耀的脸,叫了声他的名字。王耀,王耀。本田菊呼唤道,没有回应,本田菊就痴了似的叫着他的名字。到最后本田菊的胸腔挤压出哭声,他知道,那是他心脏关着的小人儿的哭喊。

王耀,你的故事结束了,可我的故事还在继续,我该怎么办呢?


后来本田菊长大了,变成体力不支的中年人,没有妻子和儿女,孤身一人在病房来去匆匆。本田菊再没有遇到同一个王耀,窗外的鸽子也再也没有出现过。那个发布巧克力广告的公司也早就破产了,本田菊没有买到王耀一直想吃的巧克力。他怀揣着孤独入了梦,又什么都没有的醒来,逐渐开始明白了世界的残忍。有一天他又听到了王耀的心跳声,那个心跳声那么强烈,是活着的证明,然后它渐渐变弱,最后消失。本田菊依稀听到一声本田先生,转过身却又什么都没有。最后他热泪盈眶的醒来,对着那一颗一无所有的心脏嚎啕大哭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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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了一种写人物对话不想加引号的毛病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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